山西大同府城,一处宅院外。
崇祯一人站在门外,抓着大门上的铺首衔环扣了扣。
不多时,大门轻启,一个戴着瓜拉帽的脑袋从门缝中探了出来,不耐烦地问道:“何事扣门?”
崇祯将一封信件递了上去,答道:“叨扰了,是宋先生让我来此。”
那人上下打量崇祯一番,将信将疑地接过信件看了起来。确认是主家笔迹铃印无疑后,随即打开大门,换上一副笑脸,“有眼不识泰山,将军快快请进!”
崇祯淡然负手走入宅中,三进的宅子庭院纵深,院中怪石嶙峋小河淌水,看来这宋献策在军中没少捞好处。
将崇祯引入正厅坐下,勘茶倒水,戴瓜拉帽的人自我介绍起来。
他叫宋献财,是宋献策的本房弟弟,留在大同替兄长管家看宅,顺道做些买卖。
崇祯喝了口茶水,明知故问道:“不知宋先生打算如何安排在下?”
宋献财将崇祯杯中茶水倒满,说道:“将军说笑了,何来安排一说啊,将军但有要求,我等必倾力相助。”
原来,宋献策居安思危,知道乱世之中自己一个孱弱文人无力自保。便救下谷英,卖个人情,想将他安排在自家宅中,留作后路。于是在信里,郑重叮嘱了自己的弟弟,一定要妥善安置来者,满足他所有要求。
谁也想不到,谷英在路上竟阴差阳错地被崇祯杀了,宋献财不知谷英相貌,崇祯便顺理成章的顶替了谷英。
崇祯也是在赌,赌宋家兄弟二人间存在信息差。此刻见对方如此反应,心知事成,大方说道:“那就多谢宋先生好意了,我沿途收了几个厮养,能否一并安置进来?”
“小事一桩,宅中就我一人和些许杂役,房间任凭将军挑就是。”
“出京走的急,没带甚财物....”
“这有五百两,还望将军笑纳,不够的话,我再取些来。”
“一路上都吃的干粮,淡出个鸟了....”
“将军随我来,我这就招呼伙房,好酒好菜为将军接风。”
......
在大同府城向西三十五里外,有云冈十寺,乃后魏时所建。
其寺,一同升,二灵光,三镇国,四护国,五崇福,六童子,七能仁,八华严,九天宫,十兜率,故称十寺。寺内有元载所修石佛二十龛,犹以第五窟的露天三世佛中央坐像最为显眼。
本是佛门圣地,却僧侣全无,只有一众红衣骑兵立于大佛前。
领头的是一恶汉,身高七尺,豹头环眼,燕颔虎须。只见他翻身下马,迈步走到大佛前,朝着大佛当众尿了起来。
一边尿一边戏说道:“阿弥陀佛,尿哉尿哉。”
身后众人哄然大笑,连连喝彩。
“大当家好文采!”
“过天星威武!”
那恶汉抖了抖身子,笑道:“弟兄们,给老子把这些秃驴像砸了,一个不留!”
离这群人不远有颗参天树,树下另外站立几人,穿的是顺军打扮,却非红衣,而是蓝衣。
他们几人看着那些红衣兵砸毁佛像,并不参与。
“姜大人,这过天星吃饱了闲的,砸佛像干甚。”其中一人问道。
被唤做姜大人者,双手环抱于胸,一脸鄙夷地回答:“黄狗撒尿。”
此话一出,仿佛心生感应,那恶汉朝树下看去,笑着叫道:“哎哟,把咱们明总兵姜大人给落下了,来来来,一起快活。”
姓姜的大人寸步不移,给恶汉惹恼,大步走上前来,质问道:“姜瓖,爷爷给脸不要是不是?”
姜瓖咬了咬牙,脸颊上肌肉一横,随即又恢复如常,回嘴道:“我降的是闯王,可不是你张天琳。”
“嗬,摆闯王出来,吓唬老子?真把自己当大同总兵啦?”
姜瓖身旁的兵士受不得上官受辱,欲做拔刀。
有一双手提着板斧的汉子走到张天琳身边,冲着兵士说道:“想动手?”说完举起大斧便要砍,被张天琳拦下。
张天琳也只是想私下羞辱羞辱姜瓖,明面上还是要给闯王面子,说道:“张黑虎胡闹,姜总兵可是咱们的同僚,说砍就砍的?”
“去他娘的同僚,狗官军,要不是闯王留他狗命,老子非得剁了他。”
“哈哈哈哈!”张天琳大笑领着张黑虎离去,继续砸像。
姜瓖抬手,示意身旁愤慨的兵士不要再多言,自己盯着张天琳的背影,久久不移。
崇祯把手头事办好,从宋府中走出想四处逛逛,宋献财紧跟身后说要替他引路。
一番热情引的崇祯好笑,千辞万推,这才脱了身。
大同府乃边关四镇之一,易守难攻。下辖四州七县,周边十三卫所,八百余堡寨,三百余墩台。其地为今山西外长城以南,东自冀、晋省界,西至大同府城西北一带。明初便在此屯田,为京师西北屏障。
到得如今,卫所兵制名存实亡,田地多为士绅兼并。
自崇祯一行赶到大同府城,已是四月中旬,由冬转春。
这一路五百余里,沿途所过皆是破败景色,田地抛荒,村落废弃。
活人少见,死尸遍野。
道中常见野狗双眼赤红,啃食人尸残肢,河道中常有死婴漂浮,足见末世之像。
眼下有两个严峻的问题,一则按时间估算建虏可能或已经进关,大同即将要直面建虏。二则,遍地抛尸,无妥善掩埋,冬去春来怕是又要掀起一场大疫。
崇祯忧心重重,心中思索对策,不知不觉已走到代王府门口。
“都尉,瞧您面生的紧,可是刚来大同?”有一书生模样的人刚从王府出来,看见崇祯,问道。
崇祯心事被打断,楞了楞,抬头一看牌匾竟是代王朱传㸄的府上,对着来者答道:“正是。”
书生面貌亲和,向崇祯作了一礼,说道:“我乃左金王手下文书,在这府中办事,不知都尉大人在何处高就?”
“某替京中宋大人办事。”
“可是宋军师?”那人闻言惊讶道。
“正是。”
“难怪瞧您面生,原来是从京中过来。既然是替宋先生办事,想必出自后营了,我有一友也是后营中人,叫柯天相,兄弟可认识?”
崇祯一听便知此人欲试探自己,旋即答道:“某原是东厂锦衣卫,前不久有幸拜于军师门下,所以阁下所说某并不知晓。”
书生笑笑,连忙向崇祯致歉,“是在下冒昧了,兄弟原谅则个。”
“无妨,某还有要事在身,多有不便,不如改日再叙?”
“理当如此。”
书生摩挲着手上的扳指,看着崇祯离去。
想了想,随手唤来王府门口看门的兵士,附耳说了些什么。那兵士点了点头,换下军装,朝崇祯离开的方向跟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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